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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他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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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脚步有些踟蹰,“五叔……”

他停了下来,转身跟我对视,“你必须见他!”

“为什么?”我不假思索地追问。

“因为他就在这里。”说完,不管不顾地扯着我往前走。

不好的预感袭来,我的心开始“突突突”地发抖。

转了两个弯儿,他止住了脚步。

我也跟着惶然站下,“怎么不走了?”

“到了。”说完,他扭头看去。

“什么意思……”我一时间回不过神,循着他的目光,茫然而望。

这一看,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脑子里。

——身侧的汉白玉墓碑上,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写着亚叔的名字。

是“吾佑安”,而非“吾战”。

我有点发懵,转头看回五叔,“这是谁?”

他深瞳幽暗,嗓音低徊,“二叔。”

“亚叔?”我笑了,却呛了一口秋风,刹住了笑声。

五叔叹了一声,搭着我的肩头,带我走近墓碑,“自己看吧。”

我一直垂眸,不肯抬头。

“你心里清楚,在我面前是躲不过任何事的。所以,还是面对的好!”五叔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可是……

他拿下放在我肩头的大手,“要我念给你听吗?”

“不用。”说完,我逼自己抬起头来。

是亚叔的名字没错。

是亚叔的照片没错。

我又看向生卒年月日,过世日期就在一个星期前。

“立碑人”的位置是空白的。

端详完碑面,我摇摇头,“这不是吾战的墓。他根本没死。”

“玖儿,你要面对现实。”他耐心相劝。

“现实就是他还活着!”我执拗地坚持。

五叔喷了下鼻息,抬头望望天空,“那好,你跟我来。”

我不置可否,凝视着墓碑,下意识问道,“去哪儿?”

“要下雨了,到车里去。”他拉了下我的手臂。

我没动,身心都有些迟钝。

他不再说话,顾自揽住我的腰,拎着我离开。

身体在他的臂弯里颠簸,墓碑上的字在跳跃。

渐渐的,只能看得见墓碑的轮廓。

拐了个弯儿之后,连那块新碑都见不到了。

雨滴落下来,砸在脸上,有点凉。

这是唯一的感觉,其他所有感官都是木木的。

五叔的车子停得并不远,在大雨落下来之前,我们坐到了车子里。

刚关好车门,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打在了车玻璃上。

我怔怔地望着前方,雨幕瞬起,有点铺天盖地的感觉。

“玖儿,你听听这个吧!”五叔递过来个东西。

我傻愣着好一会,低头,看见了他手掌心的录音笔。

没有接,而是懵然睨着他。

“二叔的遗言。”他的嘴角在下拉,是悲伤的表情。

我还是没接,继续望着风挡玻璃前的雨景。

他没有再让我接录音笔,索性摁下了播放键。

旋即,车子里填满了亚叔的声音。

虚弱,但,无比深沉。

当“玖儿”这个称呼敲响耳鼓的时候,我靠在头枕上,微阖双目。

“玖儿,我最爱的女孩儿,当你听见这些的时候,你的亚叔,已经走了。

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奈,比如生离,比如死别。

这世上也有太多的幸福,比如,我遇见了你,爱上了你!

看见你的第一眼,心脏抽了一下。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女孩会给人沧桑、淡漠的感觉,让人心疼。

犹豫了好一会,才敢上前跟你搭讪,——当然,伎俩俗气又老套。

我很清楚,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没办法,一个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总是那么的笨拙。

无意间得知你怀了孩子,我更是心疼得无以复加。

当四十岁的老男人像个傻瓜似的在食物残渣里为一个十几岁的女孩翻找头饰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一见钟情。

送你们回去的时候,赛琳老师先下了车,而你在打瞌睡,那个可爱的样子,令我的心从未有过地狂热跳动。

我庆幸,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得到了你的电话号码。

后来,孩子没了,你痛彻心扉。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护你一辈子。

可是,“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的无奈情绪时常冒出来折磨我的内心。

不敢奢求太多,只能竭尽所能去照顾你。

天可怜见,善良的你被我感动,渐渐有所回应。

心之所向,加上情势所迫,我们终于订了婚。

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就如得到了无价之宝,真的是无价的。

然,该死的我却没能好好珍惜,一而再地伤害了你。

现在想想,玖儿,我真的不是个好男人!

尤其是,在你彻底失望之后,眼看着无力挽回,我便走了极端。

婚礼当天,你的眼睛失去了光明。

更加无法原谅的是,我竟然不知道你有幽闭恐惧症(哽咽)。

玖儿,你要相信我,那天我在电话里安慰莲娜的时候说的不只是“你还有我”这四个字,而是“你还有我这个朋友”。

其实,就算我把跟她之间的关系定性为朋友,也是不应该的。

分手了,就应该老死不相往来,否则,便是对你的不尊重。

可惜,我懂得太晚了!

你对我绝望了,甚至,选择了逃离。

我像疯了一样在晖城的大街上寻找,哪怕你真的不要我了,我也愿意做你的奴仆,到死为止。

整整找了五个月,没有见到你的踪影,我却病倒了。

是胰腺癌晚期。

国内医院给出的结果如出一辙:手术治疗的方式成功率极低;姑息治疗,生存时间只有六个月;综合治疗效果更糟。

竞尧心存希望地陪我去法国检查,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简而言之,我被判了死刑。

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我得为你做点什么。

没错,我想把自己的眼角膜给你。

咨询了医生,得知癌细胞是不会转移到角膜的,换言之,我可以达成愿望。

不过有一点,如果做了放化疗,很有可能伤到角膜。

好吧,那就不做任何治疗!

为了你,我能忍受病痛。

但,前提是我的身体能够捱到你的眼睛被允许做手术的时候。

竞尧陪我回了晖城。

活体取角膜是受限的,于是我求竞尧想办法弄到了我们的结婚证,——夫妻之间,捐与赠都是合法的。

原谅我,玖儿,为了医治你的眼睛,再次不择手段。

可是你知道吗,看见那红红的小本本,看见我们的名字写在一起,我的感觉是:死也值了(哽咽)。

虽然不打算治疗,我还是住进了医院,为的是方便延长我的生命,为了等你。

终于,你的手术日期定了下来。

手术前夜,我让竞尧搀我去了你的病房。

丫头,我知道你没睡(哽咽),我也知道,你还在怨我。

天晓得你的老丈夫是多么的舍不得你,天晓得!

可是,老丈夫没办法再守护你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推进手术室,摘取了眼角膜。

麻醉刚解,我就听见了你的声音。

我的丫头,在走廊里高呼“瞎的进去,亮的出来”。

没错,这就是我爱的那个女孩。

那一刻我才知道,没了眼球也是能流泪的。

泪水杀得伤口疼,我把表情换成了无声的狂笑。

玖儿,你住院那几天,隔壁病房的老瞎子每天都像兔子一样竖着耳朵。

偶尔听见你的声音,他就乐成了傻子。

后来,你出院走了。

老瞎子的世界,彻底黑了。

止痛药已经不管用,唯一能缓解疼痛的就是回忆,我们之间的甜蜜回忆。

在回忆间歇,我开始断断续续地给你录制遗言。

每次只能说几句,每个字都像当面对你说似的。

我的小仙女啊,恶魔实在熬不住了!

身体的痛算不得什么,主要是心理的殇,在吞噬我的意志。

吾战想初玖,想得五脏六腑都碎成了粉末。

竞尧想带你来见我最后一面,被我拒绝了。

我已经形容枯槁,会吓到你。

就让你心目中的吾战永远是个帅气的中年大叔形象,多好!

所以说,我是自私的,对不对?

善良的你一定会反驳这个说法。

但,我的玖儿,你的老丈夫真是自私的!

为了让你依赖于我,在我们结婚那天,在你生日那天,我找人伤了你的眼睛。

我是做律师的,有无数种办法免于留下任何证据。

只要我不说,没人能查得出来。

我特意用的碱液,就是知道这东西对眼睛的伤害是可以修复的。

想着,在你等待治疗的过程中,感动你的内心。

等你好了之后,一定会死心塌地、不计前嫌地跟我过日子。

可是玖儿,我不知道你有幽闭恐惧症,真的不知道(哽咽)。

我恨透了自己,以至于乱了方寸。

我烦躁,我焦虑,我暴怒,我恐惧,——后来才明白,那时已经是胰腺癌的症状了。

丫头,如果早知自己会死,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伤害你。

我真的只想让你离不开我,只想永远照顾你!

现在,自私的我又把自己的眼睛留给了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既是我生命的延续,也是对你的赠予。

我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了被我伤害过的爱人,多少弥补了我的过错罢!

我的丫头,还记得亚叔说过“会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你”吗?

现在,亚叔的眼睛给了你,你要好好爱护我们的眼睛。

那块玉木鱼会保佑你的,它凝结了亚叔四十年的福气。

未来的日子里,我的玖儿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今生,你我无缘做真正的夫妻。

来世,就算寻遍千山万水,我也要找到你。

我的小妻子,我的宝儿,我爱你,对不起!”

亚叔的声音戛然而止,肆虐的雨声灌满了耳蜗。

“不,他没死!”我笃定地说完,拉开车门,冲进了暴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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