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八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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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失态的狰狞模样清晰地落在原梨的眼睛里,她还呆呆地站在包厢外,瞧着眼前混乱的场面,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窟。

  太后的包厢里有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

  伏荏染在偷听太后和黑衣人说话。

  太后要杀伏荏染!

  她许久都无法接受眼睛看到的事实,太后居然说伏荏染是刺客,并且下令杀她。

  那不是她最疼爱的女儿吗?

  原来皇宫内外流传的太后对云桑县主宠爱有加,都是骗人的吗。

  她原本十分嫉妒伏荏染能得到太后的喜爱和青睐,此时却恍然发现,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飘渺虚幻。

  黑衣人跑了,伏荏染自然也不再多留,在芙颜的保护下从相同的地方逃之夭夭。

  太后不停敲打着扶手,声音沙哑地低吼,“把伏荏染给哀家抓回来,生死不论。”

  说完又突然想到什么,呼吸猛地一滞,急声喊住准备追出去的人。

  她改变了主意。

  “活捉。”

  黑衣人不一定能抓得到,伏荏染现在还不能死,否则太宰肯定知道是她杀了伏荏染灭口。

  这个后果是她、甚至整个暮国都承担不起的。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活捉伏荏染。

  大不了和太宰撕破脸,只要有伏荏染这个人质抓在手里,太宰就不敢轻举妄动。

  就算伏荏染把今天偷听到的事捅出去了,只要捏着伏荏染的小命,太宰甚至会帮她摆平一切。

  伏荏染这颗棋子用处多的很,好用的很,绝不能死,必须抓在手里!

  “夕嬷嬷,立马传中尉前来。”

  话音落,才想起夕嬷嬷被她打发出去了,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一转头,一下子瞧见微耸着肩,脸色发白,满脸惊惶的原梨,抬手把她招到身边。

  “方才的事都看见了?”

  原梨闻言,吓得双唇直发抖,想到太后方才说‘必须死’时狰狞可怕的表情,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

  她该怎么回答?

  到了现在,她不会蠢到没看明白前因后果。

  太后与那个黑衣人有什么隐密,而伏荏染发现了这个隐密,所以才会突然变脸。

  太后不会也要把她灭口吧?

  原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点了点头,又猛地摇头,一副又蠢又恐惧的样子。

  太后咧嘴笑了笑,慈爱地伸手摸上她的脑袋,原梨吓得脖子瑟缩一下,却是不敢躲避她的抚摸。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聪明懂事,不会做背叛姑母的事对不对。”

  原梨只是一个劲地战栗,双手死死抓着裙子,眼皮一直盖着眼球,不敢看太后一眼。

  太后还在不停摸她的头,动作温柔,却浑身带着一股压迫地气场。

  “我们是亲姑侄,都是原家人,一家人就要互相帮衬,明白吗?”

  这话由太后嘴里说出来很是讽刺,她何曾记得自己是原家人,当太后这么多年何曾帮衬过原家。

  但原梨这会什么都思考不了,只会一个劲点头。

  太后看她被吓破胆的样子,嫌弃地蹙了蹙眉,“说话。”

  原梨吓得身体又是一抖,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明白了。”

  太后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安抚她的恐惧,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原梨早把闯来这的目的忘了,想了半天才道,“我在街上看见曹晨带着一群护卫气势汹汹地在找县主,我担心县主有危险,所以想找您求救。”

  “原来如此,真是个好孩子。行了,回去吧,今天的事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谁也别说。”

  最后一句话,带着警告语气拉长了音线。

  原梨胡乱点头,得了太后准许,立马逃也似地跑出了包厢。

  今天将是她永生难忘的一日。

  望着原梨消失在楼梯口,太后含笑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黑如锅底。

  整个三楼又重新安静下来,但平静不再,到处遗留着打斗的痕迹。

  太后把中尉冯连叫了来,命令他派人守住宫门和各个城门口,全城搜捕伏荏染,必须活捉。

  中尉问道,“臣该以什么理由搜捕?今天闹的动静不小,怕是瞒不住。”

  太后虚眯着眼睛,看着大堂中来来往往的禁军,眼底闪过一抹嗜血的狠厉。

  “原梨刚刚给了我一个现成的理由。没有什么是死人瞒不住的。”

  饶是中尉见惯战场血腥,此时也被她冰冷的眼神震了一下。

  今日随行太后出宫的共有一百禁军,与黑衣人、伏荏染几人交过手的也有二十,这些人都活不了。

  而另一边的伏荏染和芙颜,逃出戏楼从后厨方向原路返回,行色匆忙,在拐角处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伏荏染心道不好,一抬头就瞧见是夕嬷嬷。

  夕嬷嬷着一身玄色,上面绣着喜鹊梅枝,端了一碗桃花面。

  因为被伏荏染撞了一下,撒了些汤水在托盘上。

  “县主,您怎么在这?”

  夕嬷嬷一脸平和地询问,看来还不知道戏楼发生了什么事。

  伏荏染不答反问,“夕嬷嬷怎么没在太后身边侍候,到这偏僻的后厨来?”

  夕嬷嬷含笑道,“太后想吃桃花面,特意让老奴去她幼时吃过的铺子去买。这不,热乎乎的桃花面刚买回来,正准备送过去呢。”

  “这点小事还劳烦您跑一趟,随便打发个小伙计就行了。”

  “旁人不清楚太后的口味。”

  伏荏染笑盈盈地点点头,“那您忙,我就不拦您的路了,面坨了可就不好吃了。”

  夕嬷嬷端着托盘,欠身行了个礼。

  “县主有什么需要吩咐戏楼的伙计们就行了,若伙计们办不好,吩咐老奴也行。”

  伏荏染应了一声,背道各自离去,没走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夕嬷嬷一眼。

  她还从未见夕嬷嬷穿过黑色的衣裳。

  伏荏染和芙颜从绸缎铺出来,发现大街上多了许多巡逻的士兵,每个士兵都拿着画像在人群中搜寻,画像上的人正是伏荏染。

  田广丰将一顶帷帽戴在伏荏染头上,压低了声音问道,“主子,这半个时辰都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满城都在找你。”

  伏荏染压低了帽檐,面纱垂落遮挡着她四处梭巡的目光,快步往偏僻的街巷走,简单回答道,“偷听被发现,太后想要我的命。”

  短短几个字,田广丰只觉背上瞬间竖起一层汗毛,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太后……要杀她?

  “主子,往这边走。”

  芙颜走在最前方领路,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形,看见有搜寻的士兵便想法绕开。

  “太后想杀我,却也绝对不想背负杀我的罪名,肯定会像上元节一样,把罪名栽在其他人头上。那她最好的动手时机就是现在,我若死在宫外,她有的是办法推脱关系。所以现在最安全的地方……是皇宫。”

  伏荏染虽然并不喜欢皇宫,但现在不得不承认,皇宫是现在最安全的地方。

  可她想得到太后不会想不到,太后肯定首先就会派人守在皇宫和城门口,不准她回宫也不准她出城,这样就可以把她困在城里,瓮中捉鳖。

  那她除此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伏荏染敛着眸子出神思考着,脚上的步子一下都没有停,脑袋突然撞在芙颜的后背上,芙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主子,走那边。”

  芙颜声音凝重,不等伏荏染看清前面的情况,已经被拽着转了方向,朝左手边的巷子快速跑去。

  然而,她们的反应还是不够迅速,被前方一行拿着画像的士兵发现了。

  一连串铿锵的脚步声和威严的喝停声传来,十几个士兵已经朝着三人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士兵们刚刚追到拐角处,迎面一群不明身份的江湖人突然从天而降,身形凌冽而迅猛,一个眨眼间便把十几个士兵全部抹杀了个干净。

  士兵们甚至连对方的长相都没看清,便瞠大瞳孔倒在了地上,脖子上统一有条细长的血痕。

  弗谖从巷子里走出来,冷眼瞧着地上的尸体,回望巷子对面已经跑不见的三人。

  他沉声命令,“扔到太后寝宫里,再带句话,禁军我帮她处理了,我们该有个胜负了。”

  他这是下战书了!

  他们和太后一直是面上亲如骨肉,背后狠下杀手,虚与委蛇了这么长时间,双方的忍耐都到了极限。

  从一开始,伏荏染和太后就不可能和平共处,她们注定是敌人。

  今日戏楼发生的事,便是把两人的关系彻底挑明了。

  弗谖昂首远眺着皇宫的方向,嘴角泛起冷笑。

  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太后的下场了。

  伏荏染几人躲过了那群士兵的追捕,可没想到很快又撞到了另一队士兵。

  伏荏染边跑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凶神恶煞的携刀士兵,眸子微微收缩。

  这一队士兵不是禁军,倒像是巡城士兵。

  是中尉的人!

  伏荏染一下就明白过来,太后想杀她乃私密大事,自然会交由信任的中尉来办。

  而且中尉本就掌京城缴循,寻人搜查这种事,更加名正言顺。

  等她想清楚这些,那些巡城士兵已经挥刀朝她砍来,芙颜倏得闪身上前挡住了这一刀,并把持刀者逼退五丈远。

  芙颜几个灵巧动作,大刀转眼易手,手起刀落,将对方头颅砍下。

  大股热血直喷而出,溅在旁边布满青苔的土墙上。

  芙颜的脸也被鲜血染脏了,臭烘烘的血腥味让伏荏染几欲作呕,不敢去看那颗血腥的头颅。

  芙颜却毫无情绪,面沉如水地紧盯着前方那些虎视眈眈的士兵。

  她那嗜血、阴骘地气场,让那些见惯鲜血的士兵们都不由汗毛直竖。

  看着地上身首异处的尸体,面如土色,却也只能一个个冲上前来。

  所有士兵团结一致,一窝蜂扑向芙颜,不要命的纠缠着她,倒是让她一时难以脱身。

  被她护在身后的伏荏染和田广丰便落了单,立马有士兵乘机扑上来抓人,被芙颜眼明手快得挡住了。

  “主子,快走,我在这拦着。”

  伏荏染攥紧了手,她不忍心丢下芙颜一个人,但她也知道自己留在这只能成为拖累,让芙颜分心。

  她沉默一会,双拳慢慢松开,“你小心点,我去弗谖。”

  说着从芙颜给她清理出的安全出口,顺利地跑走了。

  可她没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野那一瞬,锋利的刀刃在阳光映照下银光一闪,直剌剌地从芙颜前身划过。

  伤口从右脸斜向左胸,深刻入骨。

  田广丰紧跟在伏荏染身后,不停问着接下来往哪儿去,该怎么办,弗谖侍卫在哪儿呢?

  伏荏染也是一脸茫然,没有方向。

  弗谖这会肯定已经知道戏楼发生的事了,正满暮城地找她。

  他会从哪儿找起呢?

  她和弗谖自来暮城就一直呆在皇宫里,只出了两次宫,在这城中认识的人怕是只有原家。

  可戏楼上发生混乱时,原梨也在场,太后肯定已经交代过了。

  她若去原府便是自寻死路。

  那还有哪儿呢?

  伏荏染急地团团转,半天也想不到,芙颜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要赶紧找人求救。

  边走边想事情,脚下没看路,突然身子一歪,被一处高低不平的石板路扭到了脚,差点跌坐在地上。

  “主子,您没事吧?”

  田光丰紧跟着蹲下来关切问道,想要看她脚踝伤的怎么样,手伸在半空停止了,转而背到了身后。

  伏荏苒一只脚着力,斜蹲在地上揉着脚踝,眉头微蹙。

  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倒霉。

  真是运气不好,走平路都要崴脚。

  她烦躁地长吐了一口浊气,手撑着小腿正要站起来,一抬眼,整个眼底世界都被粉色填满。

  在那一眼望不见头的桃花林中,徐风摇曳,落英缤纷,醉人的桃花香让人沉迷,恍若闯进了仙人的世界。

  尽头微微冒出的房檐掩映在桃林间,清幽,雅致,神秘,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伏荏苒惊叹地伸手抓田光丰,一转头,却看见田光丰手里紧攥着一个扁硬的石头,石头棱角锐利危险。

  田光丰正举着那只有他手掌一半大的尖锐石头,五官凝重而复杂。

  伏荏苒眼中璀璨的光骤然僵住,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冷漠。

  “你干什么?”

  田光丰嘴角抽搐了一下,赶忙解释道,“我捡块石头防身,要有人追上来了,也好有个武器。”

  边说边把举着的手臂垂了下来,五指收紧,将整块石头包裹在手掌间看不见了。

  伏荏苒垂眸看了他握紧的拳头一眼,什么也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田光丰撇眼她意味深长的眸子,身体一阵滚烫。

  这里应该就是桃花春庄,伏荏苒听弗諼说过,桃花春庄因内外种满了桃花而得名。

  桃花春庄的桃林在整个暮城可谓一大绝景,但因为桃花春庄向来低调忙碌,所以即使美不胜收,也极少有人来观赏,只因不愿打扰。

  伏荏苒喜不自胜,正担忧无处可逃就来到了这,或许可以求求庄主。

  此时再看那桃林深处隐约露出的飞檐斗拱,已然成了她眼中的避难所。

  伏荏苒迈步往桃林深处而去,田光丰环首四顾,微凝的脸上充满警惕。

  在他没看见的隐秘处,早在两人出现在桃林边缘,便有人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伏荏苒在许多探究的隐秘注视中渐入深林,桃花林比她想象的还要深,越往里走越有种不知前路,已无退路的感觉。

  空气凉津津的,她搓了搓手臂,脚踩在散发着泥土芳香的地面上,弄脏了鞋底,冒尖的房檐也清晰的放大在视野中,连绵着长长的红墙。

  红墙大门处守着两个门人,着相同的深青色窄袖束腰的服饰,那健硕有力的身材,炯炯有神的眼神,一看便是有武艺的,并且武功还不低。

  伏荏苒还未开口询问,两个门人已经率先迎上前来,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县主,您可是来找庄主?”

  伏荏苒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下,愣住了,“你们认得我?”

  门人不答反道,“庄主交代过,县主若来,直接放您进去,并且好好招待。县主请进。”

  两个门人分站两边让出路来,微垂着头朝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伏荏苒一下子反倒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她本想来这暂避,求庇护,甚至已经酝酿好该如何开口请求,毕竟收留她便代表了与太后做对。

  而且,桃花春庄在暮城向来是个超凡脱俗的存在,从不参与朝廷正事,也不与朝中人往来,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大臣也只有被拒之门外的份,更何况她这小小的县主。

  她已经做好磨破嘴皮子的准备,可怎么也没想到,庄主居然有过这种交代。

  也不知道这交代是早就有的,还是今天才有的。

  若是今天才临时交代门人放她进庄,很可能是戏楼发生的事庄主已经听说了,有意帮她。

  不管是什么,桃花春庄现在于她而言确实是最好的避难所。

  伏荏苒没有多想,跟着两个门人进了大门。

  桃花春庄里面的世界与外面的桃林如出一辙,如同与大自然融合为一体般,质朴、简单、充满世俗气息,让人不自觉放下心防,拉近距离。

  桃花春庄在暮国地位不可忽视,伏荏苒本以为即便不是富丽堂皇,也会很气派,却没想到这么富有田园生活气。

  庄子里除了满眼的桃树外,还开垦出了许多菜园,种了各式各样的水果、蔬菜。

  菜地旁的空地上直着晾衣杆,几个妇人正将刚刚洗好的衣服晾晒起来,长长的三排晾衣杆上,清一色天空蓝制服。

  伏荏苒自进入庄子后的忐忑和紧张,在这些与天空混为一色、悠悠晃动的衣袍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仙境,真实、质朴,没有距离感,贴近人心。

  伏荏苒望着菜地里红彤彤的大番茄舍不得迈步,口齿生津,突然感觉有些渴。

  但她没忘记自己的当务之急,收回视线,快步跟上领路的门人。

  穿过内桃林、菜园,眼前出现一个分叉口,指向四个不同方向。

  门人领着她走向左边数第二条路,伏荏苒好奇的开口询问,“这是去哪儿啊?”

  门人看出她的好奇,主动解释起来,“这前面是庄子待客的正厅流生堂,也是庄主生活起居的住所。最左边那条路通往的药司和学司,右边那条通往授渔司和孤独司,最右边那条是布帛司和监察司。”

  “你说这些都是什么地方?”伏荏苒听得饶有兴味。

  门人得到过庄主的指令,无论县主问什么都据实以告。

  门人便利落的解释起来,“桃花春庄内共分有八司,药司、学司、授渔司、孤独司、布帛司、监察司、武司、及内务司,各司分管不同的事物。比如药司便负责分布在各处的济病所,学司便负责书院的事务。”

  伏荏苒恍然大悟,接着便是惊叹。

  桃花春庄内部原来有如此详细的划分,怪不得无论书院还是济病所都经营的那么好,百姓们感恩戴德,交口称赞,原来背后都有人统一管理。

  “那瘦鱼司是什么意思?”田光丰不解的问道。

  伏荏苒给他解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授渔司想必是帮助那些身有残缺之人学习一技之长,让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门人听完她的话,勾唇微笑,笑容亲切而友好,肯定了她的猜测。

  伏荏苒举头仰望着流生堂的匾额,这名字有意思。

  有打扫的下人送上了茶水和两样点心,便和门人一起离开了。

  偌大的正厅顿时只剩下伏荏苒和田光丰两个人。

  伏荏苒枯坐了近一个时辰,庄主还没回来。

  她实在等不住了,芙颜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有没有摆脱中尉的人。

  她心急火燎地从坐榻上起身,在厅里走了几圈,跨出了门槛。

  伏荏苒没有目的地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很快就走到了那个分叉口。

  她记得门人之前说的桃花春庄共有八司,其中的武司想必都是习武之人,若是能请动武司的人去找找芙颜就好了。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办法,试试总比干等着好。

  不过武司在哪儿呢?

  门人介绍的时候,没听他说这四条路哪条通往武司。

  “小丰,你去找刚才的门人,问一下武司在哪儿。”

  “那主子您呢?”

  “我自己到处走走。”‘

  武司应该是负责桃花春庄安全的,若是门人不愿意告诉她们,她只能自己去找找。

  看着田光丰走远,伏荏苒折身走向了最左边的分岔路。

  从大门进来,一路上伏荏苒都没看见什么人,整个庄子感觉格外清幽寂静,但此时这条路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沿路有许多穿着天空蓝制服和浅灰色服饰的人来来往往,装束统一,形色忙碌,但瞧见她时都无一例外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桃花春庄划分严明,各司独立,但各司间的人大多都识得,伏荏苒这个生面孔闯进来,自然引人侧目。

  不过倒没人觉得她是贼人,能避开武司的耳目闯进桃花春庄的贼人全天下怕也没几个。

  终于见到人,伏荏苒正想抓个人问问武司在哪儿,突然听得前方一阵嘈杂。

  周围的人都聚了过去,她也好奇的跟上去看。

  在一间房门大开的议事厅中,一个穿宝蓝直缀的男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着上首坐着的几个天空蓝制服的人连连磕头哀求。

  高束的发髻因为激烈的动作微微松散,额头也红肿起来,整个人又是狼狈又是惊恐。

  上首的三个男人身上的制服与众人并无二致,不过广袖掩映间隐约可见腕上戴着一枚刻字的金手环。

  伏荏苒观察过,桃花春庄的人手上大多都有手环,那个领路门人腕上戴的是铁手环,大多天空蓝制服的人戴着银手环。

  这三个人戴的金手环,面孔看着都是四十上下,神色威严,应该都是有一定身份的人。

  跪在地上的男人痛声忏悔着,“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生了贪念,绕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管怎么罚我都接受,让我当牛做马也绝无怨言,只求别把我驱逐出去。凡夫俗子孰能无过,求求你们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男人每一下都磕地结结实实,掷地有声。

  头骨撞击地面的声音听的人寒毛直竖。

  但他的恳求丝毫没有让上首三人动容分毫,为首的方形脸不耐烦的挥手,立马有几个身着浅灰色服饰的人围上来。

  浅灰色服饰的人是桃花春庄地位最低的小工,不入流,专供使唤。

  “收了他的发冠,扔出庄子,各国通报。”

  此话一出,男人惶恐不安的脸瞬间面如死灰,下意识摸了摸头顶的束发冠。

  那是属于桃花春庄的身份象征。

  男人微仰着头望着前面铁面无私、端坐着的三个人,一抹阴鸷的恨意在眼底氤氲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你们当真要这么绝情,我起早贪黑地在济病所做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为一点小错就要把我逼死,你们还自诩助人为乐得大善人,都是狗屁。”

  “放肆!“

  方形脸男人震怒一吼,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瑟缩了下肩膀。

  “偷藏济病所药材私卖,在你眼里就只是小错?你一个大夫,难道不知道你偷得那些药材能治多少人,挽救多少生命?桃花春庄济贫扶弱,助人无数,却没想到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玷污名声。”

  方形脸男人满脸震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副恨不得把地上跪着的男人生吞活剥的架势。

  “黄司徒向来严于律己,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这回自己的学生干出这种没脸的事,看他肺都要气炸了。这回林忠怕是真要被赶出去。”

  “黄司徒一直都很重视林忠,听说本来还准备把他调到书院当先生,结果出了这事,啧啧啧……”

  身边有人窃窃私语,伏荏苒听了一耳朵,原来这个方形脸的黄司徒和跪着的人是师生关系,怪不得黄司徒比另外两个戴金手环的更激动。

  师生两互相瞪着对方,气氛剑拔弩张,旁边戴金手环的圆脸男人突然开了口,他的语气平和的多,一双细眼给人笑眯眯的感觉,看着就是个好说话的主。

  他语重心长的道,“林忠啊,你还记得你几岁来到桃花春庄的吗?你爹娘病逝后,没有一个亲戚愿意收养你,是谁给你一瓦容身,三餐饱肚,还让你去书院读书学医?你就是这么报答养育你的桃花春庄,教你认字识礼的黄司徒?”

  林忠理亏,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桃花春庄于他是有恩,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种一贫如洗、口袋空空的日子他过够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是不够高尚而已。

  他做不成菩萨,他只想自己过的富足开心,即使做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也无所谓。

  看着先生脸上痛心疾首的愤怒,林忠不自觉的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气得黄司徒连骂竖子!

  圆脸男人看着林忠脸上的愧色和难堪,唇角微勾,“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与我们桃花春庄的想法背道而驰,你也不要再固执的强留在此,免得大家都尴尬。”

  林忠抬眼朝黄司徒看去,然后又羞愧的垂下了目光。

  他沉默片刻,红着脸道,“最后可不可以求你们一件事,不要各国通报,最后给我留点颜面。”

  说这话是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都快听不清了。

  他求的哪儿是留颜面,分明是留出路。

  桃花春庄隶属圣殿,圣殿的影响力遍布天下,信仰者众。

  被桃花春庄赶出来的人,哪儿还能在世上立足,他求的是一条生路。

  黄司徒别开眼不再看他,硬板的脸上却晃过些许动容。

  圆脸男人观察着黄司徒的神情,没有给林忠答案,只是让人把林忠带下去了。

  林忠被左右夹着半托半走的离开,松散的发冠骨碌一下从头顶上滚下来。

  留给老师最后的形象便是披头散发的趔趄背影。

  主角一走,黄司徒立马起身而去,围聚着看热闹的人都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可黄司徒还没走几步,从始至终没发一声的另一个金手环男人突然喊住了他。

  这人一直事不关己般坐在边上咬着手指甲,十根手指粗短如萝卜,咬地坑坑洼洼,一点指甲都没有。

  伏荏苒和几个爱议论的搭上了话,很快便把这几人的身份和关系摸了个清楚。

  司徒并非是黄司徒的名,而是他的身份。

  每司都有一个统管全司的司长,其下便是司徒。

  黄司徒属于学司,专管京畿内的书院,是学司内声望最高的司徒。

  圆脸男人则是药司的韩司徒,一直不说话的那人也是药司的司徒,姓刘。

  林忠自书院结业便去了济病所做事,他现在属于药司,出了事自然也该药司负责。

  他偷卖济病所药材之事是刘司徒发现的,他所在的济病所也归刘司徒管,所以此事本来刘司徒一人便可处置。

  然而林忠是黄司徒亲自教养的学生,如同儿子一般,身份较为特殊,所以特意也把黄司徒请了来。

  刘司徒与黄司徒性格不合,本来就有不愉快,若再因此事有了龃龉,便是真结下心结了。

  韩司徒为人处世圆滑和气,是出了名的和事佬,便将大家聚在一起,共同解决,日后也不会再生出不满。

  亲口处置了最器重的学生,黄司徒心情郁结,想要快些离开这个呼吸不畅的地方,却被刘司徒喊住,眉宇间凝起些微不耐。

  “黄司徒大公无私,果真是司员们学习的榜样。不过庄主有令,林忠不能放。”

  黄司徒脸上的不耐瞬间转为不解,回头看向背着双手、悠然而立的刘司徒,心底陡然生起一股怒气。

  “刘司徒这是何意?林忠是按桃花春庄的规矩处置的,若你觉得处置的不妥,尽管提出便是。”

  这回连和事佬韩司徒也是一脸奇怪,意味深长的看着刘司徒,什么没说。

  刘司徒扯了下嘴角,牵连着发黄的脸皮皱成一层一层,像只癞皮狗。

  “黄司徒误会了,我并无意见,这是庄主的意思。我察觉此事时,庄主刚好也得到了消息,让我先把人看起来,等他发话。”

  黄司徒紧盯着他,眼睛充满审视,显然在揣度他话的真假性。

  济病所里的小大夫犯错,哪儿够得上庄主亲自关注,其中必然有隐情。

  黄司徒正狐疑着,刘司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

  “我可要多一句嘴,这事可不是我告诉庄主的。林忠毕竟是我药司的人,他出事我也没脸。我直觉林忠的事不简单,不是你我能管的,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看情况吧,小心别被他牵连了。”

  说完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黄司徒的肩,仰着脖子背着手走了。

  没什么好看的了,伏荏苒离开了会客厅,询问了武司的地址。

  武司并不在四条岔路所在的方向,而是大门进来后的桃林里,为了与庄子外的桃林区分开,大家都称庄子外的为外桃林,庄子内的为桃林。

  内桃林位置深幽隐秘,而且周围布有迷阵和机关,不得窍门者会被困死在里面,所以其他各司的人一般不会去。

  伏荏苒顺着庄子最外围的红墙往南面,据有经验的人说,沿着红墙走能最大程度的避开机关,不被迷阵迷惑。

  可走着走着她还是迷糊了,四周全是密荫桃树,只有斑驳的光亮从叶缝间透出来,看哪儿都是熟悉的,感觉一直在原地打转。

  她知道自己这是被迷阵迷住了。

  还说什么有经验,都是吹牛。

  她在迷阵里转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能找到出去的办法,腿也酸了,口也渴了,一屁股蹲在地上,仰望着头顶繁花似锦的树冠,要能摘两个桃子吃就好了。

  果子为什么不能和花一同生长呢?

  吃着果子赏着花,想想都安逸。

  正在她焦渴难耐时,一阵轻微的响动钻进她的耳朵,悉悉索索,像是蛇在杂种中穿行一般,惊得她寒毛直竖,瞬间站起身。

  桃林打理的很好,地上并没什么杂草,也没看到蛇,可悉索声音还在,而且越来越清晰。

  伏荏苒循着声音找过去,侧着脸将耳朵贴在红墙上,悉悉索索变成了空空空,声音空洞有力,像是从墙壁里传出来的。

  这墙壁是空心的吗?

  不会吧,空心的墙能防的了谁,这是生怕贼人进不来?

  她几乎把整个耳朵都贴在了墙上,粗砺的墙壁在耳朵上压出一粒粒的印子。

  空空空——

  声音还在继续。

  她全心倾听,弓着腰,身子渐渐矮下去,感觉离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耳廓边。

  正在这时,薄如纸片的墙皮突然从里面破开,紧贴着墙壁的耳朵一下子被小石块、墙皮、墙灰灌满,短暂的失聪。

  破开的墙洞里一只流着鲜血满是伤痕的手突然钻出来,五指大张着胡乱舞动,如同吃人摄魂的鬼手。

  啪地一声,鬼手直接呼在伏荏苒尚不及躲避的脸颊上,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桃林中清晰诡异,久久凝固。

  伏荏苒下意识往后跳开,整个人像被点了穴道般僵硬了身体,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同样僵硬住的手。

  “哎呀,是你这丫头啊,巧!”’

  墙洞里面突然有人笑呵呵地打招呼,话音才落便是一连串爽朗的笑声,笑声很是愉悦。

  伏荏苒动了动手指,弯下腰往墙洞里面望进去,瞬间对上一双熟悉的赖皮笑眼,然后便是两个硕大的酒壶。

  那人是……

  “我们还真有缘,这么快又见面了,等等啊,我先钻进来再聊。”

  说着,那只满是血口的鬼手又伸了过来,推着那豆腐做的墙壁,将墙洞扩大。

  砖头碎屑掉了满地,空气里铺满了灰尘。

  不一会功夫,墙洞便刨成了足以一个成人进出的大小,可以把对面人看的一清二楚。

  伏荏苒就那么瞠目结舌地看着对面那人兴致勃勃地刨着狗洞,那洞就在墙根上,确实像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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