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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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月如钩”( 杭州城中最有名的酒楼),一书生被掌柜告知:“咋地,你说咋地。今儿是郭公子(杭州城一富商儿子——郭彬)三十大寿……”显然,今晚整个酒楼已被郭彬包下。

柳藏锋方至,他向店内望去,只见香花美人,琉璃灯盏,极尽奢华,不禁道:“郭大公子,果然排场。”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家奴声:“都给我小心点!说你呢!你呢!谁要吓着我家公子的爱犬,我要你好看……”柳藏锋伸头一瞧,只见郭彬正肆意炫耀着自己的爱狗,大摇大摆地朝“月如钩”走来。柳藏锋不禁冷冷一笑。他身旁,只见一男子讥嘲道:“你们觉得这条狗开心快乐吗?”众人不语,那男子嗤笑一声:“它连屎都没得吃,能快乐吗!”众人听完,皆大笑不止。

这时,又闻郭彬家奴大声嚷道:“今儿我家公子高兴,只要是来祝寿的,都有赏银!都有赏银啊!”一时,一群人急忙围了上来,皆嚷着:“郭公子,大寿啊,福如东海啊……”郭彬牵着狗,一脸洒然:“统统打赏!统统打赏!”

至“月如钩”,忽现一满脸浓疮,浑身恶臭的乞丐,祝寿道:“郭公子,大寿啊!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无家可归,您可怜可怜,赏我口饭吃吧。”一家奴上来就是一脚:“臭要饭的,好死不死,要饭要到这儿来。呸!真他妈晦气!还不快滚!”郭彬见状,大声制止:“乞丐也是人。快,打赏!”那家奴急忙扶起乞丐,语调温柔,致歉道:“先生,这是公子给您的赏钱,您收好喽。”郭彬身旁,几个青楼女子不禁道:“连乞丐也打赏,郭公子真是大善人呀。”郭彬甚是高兴,对掌柜道:“掌柜的,这月啊,他在‘月如钩’的吃饭、嫖妓我都包了。”众人听完,皆大惊,郭彬对掌柜一笑:“怎么?怕我赖账?”掌柜随即道:“岂敢岂敢!”

这时,两“姑娘”急忙挽住乞丐,朝内房走去:“大爷请吧!”乞丐见状,不禁大哭起来,一手一个,紧搂道:“大善人啊,大善人啊!”

柳藏锋见状,不禁大笑,他走到郭彬身旁:“郭兄,你还是老样子啊。”郭彬急忙做礼:“柳大人,别来无恙啊。”柳藏锋望着乞丐的背影:“郭兄说得没错,乞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哈哈哈!”

“月如钩”内,一曲越调飘来——

诸葛亮:“我站在城楼观山景……”

诸葛亮:“耳听得城门外…人马乱……纷纷……”

诸葛亮:“又只见旌旗招展空泛影……原来是……司……马懿……他发来了大兵……”

……

“好一出《空城计》。”柳藏锋指向戏台:“台上的‘诸葛亮’,虽身披鹤氅,头戴纶巾,手执羽扇,却少几分临危不乱之气。”郭彬看得投入,猛得一拍旁歌姬的大腿,气道:“柳兄,这司马懿大凡大胆一点,又怎么会让诸葛亮得逞。”柳藏锋一笑:“郭兄有所不知,据说司马懿退兵后,他胆小如鼠的名声也在两军之中传开,他的两个儿子只觉脸上无光,无法见人。”郭彬故作不知,不禁道:“这可不。司马懿,就是胆小鼠辈。”柳藏锋又道:“司马懿见自己儿子整天低着垂脸的,便开导道:‘我呀,早就知道这诸葛亮守的是一座空城。当时若是攻城,擒拿诸葛亮那是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你们要知道,蜀军没了诸葛亮,必定全军覆没。魏主对我们父子一向心存戒备,蜀国灭了,魏国便没了敌人,那时候我们父子岂能被魏主所容。如今放诸葛亮回去,魏主势必还要靠我们,我虽借了这胆小之名,却可消魏主之顾虑,能保全家之安全,我担个胆小之名又有何妨……’郭兄,这司马家族可是三国最大的赢家啊。”郭彬装作‘恍然大悟’,不禁道:“原来如此!我也纳闷,司马懿能被一座空城给吓住?”他望向戏台:“我若是魏主,见司马懿这番胆小,也料不到他有篡位之心啊。”柳藏锋道:“司马懿深知,‘小不忍而乱大谋’,他隐忍阴诈,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岂有不成功之理。”郭斌会心一笑,心念道:“跟你们(权官)打交道,不也一样。”

这时,一艳冠群芳,身着淡红轻纱的女子娇声走来:“诸葛先生才不会领着两个小书童,在城楼前凭栏坐下,慢慢弹琴。”柳藏锋一把搂住她,温声一问:“为何?”香儿将一颗胡桃肉轻轻塞入柳藏锋嘴中,温柔道:“街亭的失败,因他凡事太过谨慎,岂不知——兵道,诡也。你说如此谨慎之人,怎会是空城计的主角?”柳藏锋故作不知:“如此说来,空城计是假的?”香儿娇声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随后又将一颗胡桃肉轻轻放进柳藏锋嘴里。

“他犯了这个致命的错误,才败得如此不甘。”香儿微微叹了一声气,惋惜道:“他是懂个得知恩图报的贤臣,也是个能为社稷尽心尽责,鞠躬尽瘁的良臣,更是一个个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务实重臣。只是在行军作战的能力上有些不足之处罢了。毕竟,人无完人。”柳藏锋道:“陈寿把诸葛亮列于和管仲、萧何平等的地位,我甚是赞同。因为诸葛亮同管仲与萧何一样,都是良相而非良将。(见《三国志·诸葛亮传》)”

不知不觉,《空城计》唱罢,郭彬见柳藏锋对“三国乱世”深有见解,又点了一折《连环计》。戏中,波谲云诡 摇曳多姿。台上,吕布斩杀“董卓”之际,只见柳藏锋问道香儿:“香儿,三国之中,你最赏识何人?”香儿道:“自然是诸葛孔明。一心为民、励精图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今大明朝,有几个官员能及他一分。”柳藏锋不禁大笑,一把搂住香儿的细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大人面前出言不逊!”香儿微微咬唇,故作害怕:“那,在柳大人眼里,三国英雄,首推是谁?”

柳藏锋望向郭斌,笑一笑:“你们说呢?”郭彬身旁一宾客道:“三国英雄,首推曹操。”郭彬问:“严公子,为何是曹操?”严树道:“曹孟德,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一生亲自指挥之大战,不下三十次,其中胜利占绝大多数。战场之上,亦可将行兵诡谲之术演绎得淋漓尽致。”他列举道:“破张绣,诱敌深入,再反戈一击;擒吕布,计谋百出……炸死相诱,致使吕布技穷智竭,在白门束手就擒;官渡之战中,劫烧乌巢粮草,用兵之神速,更是堪称绝唱,硬是在袁绍援军抵达之前,焚毁袁绍军粮,致使袁绍大军无粮食而溃败……”只见柳藏锋淡淡一笑:“一代枭雄,全在心黑,杀吕伯奢、杀孔融、杀杨修、杀董承伏完、又杀皇后皇子,悍然不顾廉耻竟明目张胆道:‘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其心之黑,已至极点。可曹操毕竟是曹操,不善‘示弱’,这点‘功夫’远不及刘备……”他微微惋惜:“逼董贵妃自杀,留下令人讨伐的口实。他正的坦然,奸的也坦然,才会一辈子劳碌,直到撒手人寰都还在征战沙场,死后还落得个盗国窃国的骂名,真是不值。”香儿不禁道:“曹孟德虽为后人诟病,可在我看来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不仅唯才是举,在临死前还对妻妾们说,在他死后,让她们都出嫁而去。这是何等了不起。”

郭斌听完,不禁来了句:“三国英雄中,能和曹操共名的,也就是刘备。”严树不禁摇头:“就凭那哭出来的天下?不妥不妥。”柳藏锋道:“郭兄说的不错。刘备嘛,爱哭,脸皮厚,都是他的特长。他依曹操、依吕布、依刘表、依孙权、依袁绍,寄人篱下,恬不为耻……可那又如何?他痛哭一场,立即转败为功,这就是他的本事,才能与曹操共称双绝……煮酒论英雄之际,一个心最黑,一个脸皮最厚,谁都奈何不了谁,故而曹操说:‘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严树听完竟无言以对,只是道:“如此,也是在理,在理。”香儿来到郭彬身旁,轻轻反驳道:“郭公子,柳大人。香儿以为呀,刘备仁德有道,世人皆知。长坂坡之战,因带上新野百姓一起撤退才被曹操追上。而这些百姓,正是看中了刘备的仁德,才会自愿追随于他,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呀。诸葛先生称他是‘信以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或许,这才是刘备能和曹操公称英雄之本源吧。”她说完,顺势依偎到郭彬怀里:“郭公子,你说呢?”郭彬一笑:“你说是就是。”

没过多久,只见郭彬指向戏台:“柳大人,台上的‘貂蝉’,你可认得?”柳藏锋起身,瞪大了眼:“这不是悉尘院的蔚苒。”他心思诧异:“她从不踏出悉尘院半步的,今日怎会在此?”一旁,郭彬饮着酒:“柳兄果然好眼力。”柳藏锋亦饮起酒:“可惜啊,可惜了。”郭彬不禁道:“柳兄若是喜欢,今儿我做主了。(蔚苒毕竟是娼妓出身,在郭斌眼里,她的地位,不会高过自己珍藏的一副书画)”没等郭彬说完,柳藏锋便道:“郭兄好意,我心领了。”郭彬道:“柳兄,这打铁还不趁热?”柳藏锋自信一笑:“不劳郭兄,我自有打算。”说完,两人举杯,一饮而下。

香儿望向蔚苒,不禁道:“瞧其身段,也是个绝代佳人,可就怕,就怕。”柳藏锋问道:“就怕什么?”香儿顿了顿,缓缓道:“就怕是个心死之人。”她望向蔚苒:“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是。”柳藏锋望向蔚苒,不屑一笑:“那又如何,天下女人有几个能绕过这个‘情’字。”郭彬一把搂住香儿,至于怀中:“那你呢?心死之人?”香儿故作挣扎,拉长了声:“郭公子,你真讨厌。”郭彬的手在香儿身上来回游动着,轻声道:“讨厌?信不信,本公子今晚吃了你?”香儿羞然低头:“郭公子,我。”

郭彬又问柳藏锋:“柳兄常出入于悉尘院,可曾见过一位叫林蓉的姑娘?”柳藏锋反问:“怎么?”郭彬道:“据说是个极标致的美人,不知是何来头啊?”柳藏锋意会道:“是个地道的台州美人。”他心有不甘:“可惜,是慕征炆的女人。”一旁,严树不禁问道:“柳大人,是不是那个盐官的儿子?”柳藏锋反问:“怎么?”严树道:“甚是清高啊。”他轻蔑一笑:“倡优蓄之,流俗之所轻也。”柳藏锋喝着酒:“在他眼里,我等从商入政之人皆为浊物。”严树嗤鼻一笑:“他老子也不是什么好人,同盐商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庇护那些挨千刀的胡作非为、哄抬盐价。”

香儿不禁道:“原来,林蓉姑娘也是台州人呀。”柳藏锋道:“与你一样,都是台州宁海人。”严树道:“‘宁波客商,绍兴师爷,台州落壳’,台州人向来以硬气著称。(宁海历史上台州式硬气的典范:宋末元初的胡三省,基于故国之思、亡国之痛,誓不食元粟,遁迹山林而死;明朝的方孝孺,誓不为燕王登基草诏,惨遭磔刑,并灭十族;近代柔石,身临囹圄而宁死不屈,结果被枪杀于龙华;当代潘天寿,“W革”期间惨遭迫害,发愤作“莫嫌牢笼小,心比天地宽。是非可罗织,千古有沉冤。”的绝命诗,饮恨归天。)”郭彬应道:“嗯,这话不错。那个叫郑士利的宁海人就很硬气嘛。(明初规定,每年各布政使司、府、州、县均需派遣计吏到户部呈报地方财政收支账目,府与布政使司、布政使司与户部的数字必须完全相吻合,否则即被驳回重造账册,并须加盖地方衙门官印。各布政使司离京城户部遥远,为避免往返奔波之劳,少跑冤枉路,那些进京报告地方财政状况的官吏们便提前准备好盖有官印的空白账册,若被户部驳回,随时改填,这在当时已是公开的秘密。洪武九年,朱元璋得知空印之事后大怒,认为下面的官员欺骗了他,认为其中必有贪污舞弊行为,下令严办。最终,将全国十三个省、一百四十一个府、一千多个县的主印官(一把手)共一千三百多人(包括监督不力者)不论清贪良莠全部处死,副职以下官员打一百棍,充军流放。这就是大明朝有名的“空印案”,那时候整个朝廷的官员都不敢上书辩解,丞相御史亦没有人敢上谏劝说。只有宁海人郑士利为其受牵连的哥哥郑士元求情,上书对于空印案的申辩与批评。最终还是被朱元璋罚到江浦服劳役。)”香儿掩面一笑,调侃道:“古今男人都一个德行,对任何不忠的表现都极其敏感。”严树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空印案虽杀了很多能臣廉官。可,毕竟是违规之举,谁能确保今后不出疏漏,不出乱子?再看后面的郭恒案。肃律是一定要的。”香儿道:“肃律是要,可太祖也不该枉杀那么多的好官,总有个宽严相济嘛。”她调侃一笑:“还是那句话,男人呀,都一个德行。”众人大笑,只见郭彬在她耳畔轻声道:“男人嘛,都很‘硬’的。”香儿故作生气,轻轻捶了捶郭彬的胸口:“郭公子,你就爱欺负香儿。”

这晚,“月如钩”,香房玉阁内,只见香儿端来一些酒菜,她轻声一问:“你就是蔚苒姑娘吧?”蔚苒做礼道:“姑娘,小女子蔚苒。”香儿朝她微微一笑,只觉相见恨晚。

夜,渐渐深去,“男人都爱这烟花柳巷,寻乐买欢,只为发泄内心之欲,又有几人得到过一丝满足呢。身体愈是满足,心灵就愈是空虚,愈是渴望与贪婪去触及那远在天涯的爱。”蔚苒不禁垂眸一叹,香儿饮着酒,伤怀道:“青楼深巷,尽附虚情。哪怕是一丝爱意,一丝深情,都没有。”蔚苒蹙眉:“姐姐为何如此感慨?”香儿无奈一笑:“我,只是不甘心。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容身之所,来去无名。可人嘛,总归是要离开的。”蔚苒饮下一杯酒,惆怅道:“自从赤条条地被抛入这红尘,经历了那么人,那么多事。我才明白,什么叫做‘无奈’。”香儿走向窗台,依栏远眺:“等到了那天,我就回宁海,找一深庵静处,虔心向佛……从此心无挂念,重返宁静。”蔚苒望着“明月如勾”,不禁流下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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