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非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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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句。”言小幼悄声同云空沙打商量。

  云空沙无奈:“你去吧。”

  言小幼接着问非白:“和尚,我能问问你没有托钵,你用什么来化缘么?”

  “阿弥托佛。”非白念一句佛号:“老和尚说我戒不掉贪嗔痴,我见施主才是真正戒不掉贪的一个,竟然一心扑在银钱与吃食上,当真俗不可耐。”

  言小幼看不出他的喜怒,但莫名的自信云空沙打得过他,竟也觉得不怕,也不觉得羞愧:“我本就是俗人一个吗,有没想过跳出万丈红尘。难不成你们这群修行之人不用吃五谷杂粮?”

  “有些修行之人有辟谷一说。”非白解释道。

  “噢?你辟谷么?”言小幼眯了眯眼,吃饭的家伙都没有,看着好像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非白摇摇头:“会饿。”

  云空沙觉得好笑,转头却见言小幼颇为认真的点点头。他心中警铃大作,老板娘同这个和尚聊得太投机了一点,她不会把他赶走,换了和尚来当伙计吧?

  非白一样样将东西收回去,一边收一边道:“我无须化缘,饿了,我便去抢。”一句话说得理直气壮,邪气四起:“不给,我便去送他见我的佛。”

  云空沙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他忽然庆幸刚刚给了非白两个铜板,不然点心江湖怕是要被拆了。说不准这会儿他就跟着四六不靠的老板娘带着一个孕妇在大路边上乞讨呢。

  言小幼也吃了一惊,心道这非白,果然是邪僧。

  非白也不理会他们,按着顺序把带子里的东西都放进去。

  “贪淫致老,嗔恚致病,愚痴致死,除三得道。”非白最后把鸡骨放进去,念了一句禅语。

  言小幼问:“大师为何要将自己的贪嗔痴,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七苦八难全部收于囊中呢?”

  非白看看自己已经快要装满的布袋:“老和尚要我修行,这些东西,装起来,便看不见了。”

  “那为什么不丢了呢?”

  “舍不得,放不下。”非白又将行囊背在身上,跟在老和尚身边也好,独自修行也好,佛门的戒律,他终究是一条都守不住的,犯一条,装一件,如今袋子都已经要填满了。他却始终将它背在身上,终究不过掩耳盗铃。

  “老和尚赐我法号非白。非黑即白,非白,自然即黑。”非白说着,似乎有一种疲累和怅然,拿了柜台上的号牌,准备上楼去。

  “不尽然!”言小幼叫住他。

  非白脚步顿了一顿,回头看她:“什么。”

  “天地伊始,便是万物混沌,自然的道法,哪里是非黑即白,非白即黑?”言小幼看着非白若有所思的模样,接着说:“老和尚只说你非白,却也没有否认你是红是绿,何必非得往黑里走?行善不易,便非要行恶,这又是哪里的道理?”

  非白黯淡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光亮,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默默上了楼。

  言小幼松了一口气,她本来担心,非白是听不进旁人说话的,毕竟曾经的老和尚都没能劝住他。正要熄灯,见云空沙正盯着她看,好像第一次见她一样。

  “盯着我做什么,魇住了?”

  云空沙问:“你哪里来的这许多歪理?”

  “你管他是歪是正,不劝他为善,至少劝他不再为恶。”言小幼想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你说,他要是真的听进了我的话,不再为恶,那我点化了一魔僧,岂不是功德无量?说不定到时候你们求神拜佛还要拜我一份!”

  云空沙无奈,老板娘就是老板娘,永远不能期待她多正常个一时片刻。正待他要说些什么,红拂从楼上扶着楼梯探出一个头来。

  “夭寿嘞!三更天还在叙闲话,让不让人睡嘞!”

  言小幼无奈:“睡你的吧,哪里学来的腔调。”说完正待要熄灯,忽然一拍脑门:“要命!净顾着聊天,竟忘了揉面。”

  言小幼忙忙乎乎兑了面粉,云空沙忽然道:“你教我吧?”

  言小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地,偷师啊?”

  “你......”云空沙调整了一下呼吸:“你平日里起得晚,你揉好面,等你起来做糕点面都酸了。我夜里睡得晚,以后正好帮你把面揉了,等你睡醒大约也就刚刚好了。”明明做的花一样精致的糕点,偏生毁在一个懒字上,就这样一个月也卖不了几个铜板,怕不多时他们就都要和西北风去了。

  言小幼忽然乐了,有个勤快又麻利的伙计,果真是省心又省力。

  揉面看着简单,却也是大有讲究。虽然言小幼觉得云空沙已经算是颇有天赋,等他熟练掌握了天也已经蒙蒙亮了,再给挑嘴的孕妇提前煮上小米粥,一夜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非白不知是起了个大早还是思索了一夜,鸡叫三遍便来归还号牌了。临行时还问言小幼借了一只碗,说是暂代托钵化缘用,整个人看上去明朗轻快了不少。

  言小幼将人送出大门,挥了挥手:“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非白转过身来向她行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言小幼待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我说他怎么看着爽利了不少,身上的大布袋怎么不见了。”

  云空沙打了个呵欠:“老板娘功德无量,点化了妖僧,他大约是想通了放下了。”

  “放下了,放哪里了?”言小幼皱皱眉:“不是放我们店里了吧?那可要好好给他收起来,万一哪一天他又想不通了,要背回去,咱们给他弄没了,那可是血光之灾。”

  “好,等补个回笼觉我便去收。”云空沙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头。

  “你还要睡觉?”言小幼忽然随手拿起了院子里的扫把,大有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说说吧,两个铜板怎么回事?不是说身无分文的么?”

  云空沙一个激灵,笑着躲开:“老板娘,饶了我罢。”不过是上次去集市上帮老板娘淘换一些旧书,发现了一个新的书摊,买书的是个心灰意冷的落魄秀才,卖价比别人低了两文钱。他还准备攒多了,给吝啬老板娘买一盒胭脂,结果还没开始攒就穿帮了。

  ————————小记——————————

  后来,言小幼在客栈房间里发现了那个包裹,将它放在了柜台下面的角落里。

  那个包裹,她仔细检查过,除了老和尚的布巾,那天晚上非白给她看的物什一样不少。

  非白和尚,大约什么都可以放下,唯独放不下对老和尚的痴了。



  ------题外话------

  吝啬老板娘失去了一盒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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