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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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王府内,一男子穿梭于亭台楼阁之间,步履轻盈,低头前行。

他不经意抬头间,只见黑亮垂直的发,斜飞英挺的眉,削薄轻抿的唇,和一双令人过目难忘、宛若猎鹰的黑眸。

最特别的是,他嘴角两边有一对疤痕,对称上扬。

旁人看,正如同嘴角开到了面颊之上。这两道疤痕勾起一副血腥笑脸,使他时刻看起来都似笑非笑。

可正因这微笑是用血与疤铸成,所以也令人毛骨悚然、不敢亲近。

至荣义郡主寝宫前,男子跪于青阶之上,等待召见。

一盏茶的功夫,侍女缓缓推开四大扇万字锦格雕花木门,男子见荣义郡主才起梳妆,身后安庆宗面向里,也恍惚才醒。

安庆宗着一件象牙白帛绫半臂,荣义郡主身上是烟雨色软纱罗衫裙。这对璧人一坐一立,皆明眸皓齿、颜色非凡,确是比那画中之人还要精致风流。

男子忙低下头。半晌,他默默抬起手,抚过自己嘴角暗红的疤痕,双眼一时如蒙上一层云雾,浑浊浩渺,分不出悲喜。

荣义郡主给双唇上胭脂,又将余下的涂抹在手心,轻拍于两颊上,转身披一件雀裘满襟暖袄,才缓缓抬眼,打量起跪在门外的男子。

“魏少侠昨晚可安寝?”荣义郡主道:“住得还习惯吗?”

男子并不抬头道:“多谢郡主关心,奴才一夜安睡,如获新生。”

荣义郡主道:“以后便要在这长久住下,你只把贺王府当成家里便是。底下人若有不合心意的,随时回了我,我另找人伺候你。”

男子道:“一切皆好,劳烦郡主费心。”

“抬起头来。”荣义郡主居高临下道:“让我和少主看看你这副新面孔。”

“是。”男子缓缓抬头,可目光始终低垂着。

荣义郡主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这易容,终究还是毁了你的脸。两条血道子,看着也触目惊心。”

“不妨。”男子语气中毫无波澜道:“此乃小节,不拘的。奴才是要帮郡主和少主成大事的。”

安庆宗从后踱步来,手中一副煞白面具,掷到男子面前道:“既面目丑陋,便戴上它吧,否则反倒引人注目。”

男子双手微微颤抖,捡起那副面具,匍匐于地上磕头道:“奴才谢少主赏赐。”

煞白面具贴到血腥嘴角的那刻,笑意也生出了几分狰狞。不过很快便被冰冷面具遮过,再不露痕迹。

荣义郡主道:“既要换个人,易了容貌,名字便也不好沿用之前的。我只赐你‘萧欢’一名。以后这世间,再没有燕南派的魏筠,只有贺王府的术士萧欢。可好啊?”

男子埋头朗声道:“奴才萧欢,谢郡主赐名。”

“既叫你来,不为别的。”荣义郡主端坐于塌上,眉宇眼角生出几分英气来,沉吟道:“便是想领你来认认我们的人。”

“郡主是指?”

“我先神教教众。”

萧欢仰起头,面具并没能挡住他的讶异之色。

荣义郡主挑眉道:“你之前混迹江湖,怕是对我先神教有所耳闻吧。”

“自然”萧欢声音狠狠抖了一下,道:“先神教鼎鼎大名,江湖谁人不知?只是其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以来,江湖无人知其行踪,奴才没料到今日竟有这个荣幸。”

荣义郡主轻蔑道:“江湖皆语,燕南派第一名门正派,先神教第一邪门魔教。可所谓名门邪门,正派魔教,不过是那些庸人管中窥豹。世间万事,从来亦邪亦正,正如曾经燕南派掌门魏少侠,如今不也投至我先神教名下吗?”

萧欢低声道:“郡主英明。”

“你且随我来。”荣义郡主又转头吩咐一旁侍女道:“好生看着,不许任何人此时进府。”

那侍女一改往日柔弱端庄,只抱拳清脆回道:“谨遵教主吩咐。”

萧欢随荣义郡主和安庆宗穿过廊桥台榭,来至一池碧水前。荣义郡主信步上前,纤纤玉手轻轻一挥,那一池湖水竟化作两股巨浪排开,立于空中。只见池中央露出一块干涸之地,似一块小山丘,而那小山丘上,嵌着一扇青铜厚门。

萧欢自是目瞪口呆,不料贺王府还有如此机关。也不敢废话,只随荣义郡主疾步进了这湖底的地府中。

才入地府,见里面气势恢宏,长宽至少各千丈,深也足有五六层楼,赫然是个练兵场。刀剑斧鞭、兵器陈设,一应俱全。

三人所在的入口处是地府顶层,可俯瞰地府全貌。密密麻麻的教众少说也有千人,此刻正戎装素裹,匍匐跪在最底层。

荣义郡主高高立于众人头顶,只听底下众人齐声道:“参见教主。”

“我今日前来,是向你们介绍我先神教的新成员。”荣义郡主示意萧欢上前,斜睨众人道:“自今日起,萧欢将继任我先神教新任护教左使一职。以后见他如见我,他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

“参见萧左使。为左使效忠,为教主万死不辞!”众人齐声,地府回声不止,一时间地动山摇。

荣义郡主满意笑了,侧头对萧欢道:“这些人皆是西域番奴,虽野蛮残暴,未经开化,却也凶狠忠诚。我每日以生肉投喂,又令他们角斗相残,方才始终不失野性。他们乃是天底下最忠诚的奴仆,也是我先神教最强悍的武器。萧左使大可放心差遣他们,这天下之物,没有他们抢不到、毁不掉的。”

萧欢早被眼前场景震慑得不轻,此时方摘下面具,收敛了神色道:“教主的意思是,让他们抢那”

“麒麟角。”荣义郡主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萧欢抬起头,唇边两条血道间藏着的笑意,如猩红晚霞般,漫延至整张面孔。

这世间向死而生的人,以前不止、未来也不会仅有他萧欢而已。

旋转着的**、秘密与爱恨情仇。

自始至终、循环往复,于这因果报应、六道轮回的严寒人间。

魔盗团四人服了能暂缓症状的解药,安禄山准他们回去先休养三日,随后再限七日之内寻到女儿国地图。

可若想要得到真正的解药,只有拿麒麟角来换,否则终究还是会毒发身亡。

李天等人辞了安府,将聂小纤背回了万花楼。

万花楼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热闹,甚至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安禄山派人买下了这里,重新装潢修缮。此时的万花楼富丽堂皇、穷奢极侈,美酒佳肴日夜不断,出入往来也皆权亲贵胄。

那新来的老鸨是安府的姨娘,此刻正引李天等人进了一间气派的大房里,又命人将聂小纤原本房中的陈设摆件、衣衫香料一应送来,另搬进房中两箱白银、一盒珠钗首饰、四箱衣物。其中绫罗布匹、佳酿沉香更不计其数。

老鸨笑吟吟道:“几位少侠只管在这住下,这些东西不够了,我再遣人送来。几位若吩咐什么,尽管开口,安大人嘱咐我,切不可怠慢了各位。”

徐二郎在一旁冷冷看着老鸨,陆大勇只顾在床边照顾着聂小纤,最后还是李天起身作揖道:“麻烦妈妈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鸨挥起手帕笑道:“我便不打扰了。几位的屋子都分别收拾出来了,就在聂姑娘这间旁边。每日餐饭会按时送来,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

说罢满脸堆笑退了出去。

“不过是那个安禄山派来监视我们的。”徐二郎恨恨道:“我们当真是自投罗网!”

李天笑道:“如今好吃好喝供着你,便知足吧。想旁的做什么,至少这三天先快活快活才好。”

徐二郎皱眉道:“师兄,别怪我多嘴。这地图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就算找到,近百年来,你可听说有人能跨进那女儿国一步没有?”

李天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道:“咱们魔盗团没别的本事,难不成连这溜门撬锁的老本行也忘了不成?不过是去取件东西,又不杀人放火的,你何苦愁容满面?”

徐二郎还欲争辩,那边陆大勇忽然惊喜喊道:“你们快过来!师妹醒了!”

两人听到,忙移步聂小纤的床前。只见聂小纤虽还虚弱,两只大眼睛却已滴溜溜朝四周转了起来。

“我这难不成是死了?”聂小纤咳嗽几声,恍惚道:“怎么到了个神仙住的地方似的?”

“没有没有!”陆大勇赶忙笑着接道:“师妹你福大命大,挨过来了!也多亏安禄山给的那丸药。”

还没说完,便觉不妥,急忙收住了嘴。

聂小纤疑惑道:“安禄山的药?”

几人见瞒不住,便也只得将安禄山如何下毒、李天又如何去求解药、再如何答应了安禄山为其寻那麒麟角的事,一一细细告诉了聂小纤。

不料聂小纤听完,只气得峨眉倒蹙、凤眼圆瞪,骂道:“你们糊涂!竟一个个贪生怕死起来!这条命折了便折了,本不值什么。你们倒留起来,帮着那个老混蛋做起伤天害理的事来了!”

陆大勇忙去劝她,想拉她躺下,却被一巴掌打了开。聂小纤毕竟还带着病,只气喘神虚,仍旧骂道:“你们答应了他是你们的事,横竖我没说一句话!我现在只去安府,把我这条命给了他,也好过做这没脸的事!”

“师妹,你这算什么话?”陆大勇急得满头大汗道:“我们又不是去滥杀无辜,不过帮安禄山找个东西而已。”

“好不知廉耻的话!”聂小纤无奈头昏眼花,强撑着道:“你们这会儿倒装起王八来了!从前我们魔盗团本也不是什么正路子,偷鸡摸狗的事竟没少做,可哪一次偷过那穷人家的东西?哪次又进过一间苦人家的屋子?虽没到劫富济贫,却也绝不欺辱平民百姓。如今,你们难不知安禄山要那麒麟角做什么?难不知这天下若真被安禄山掌控,百姓还能有一天安生日子?安禄山戕害黎民苍生,你们争着做这递刀子的人,还装傻充愣问起我来了!”

一席话毕,李天三人只都低着头,不发一言。

聂小纤又嗽了一阵,方又勉强支起身子,含泪道:“都说士可杀不可辱。我虽是个女子,然在安府里受了那安禄山多少折辱,又哪是你们知道的?如今苟活,倒还要听着他的话、替他做事。你们也太不把我当个人了!”

说罢,又想起密室中安禄山剥光她衣衫之事,便再不能自已,只呜咽哭起来,身不由已倒在了床上。

徐二郎、陆大勇都上前好言相劝,一会儿说大家想个办法逃走,一会儿说一起死了也好,仍旧没让聂小纤好受半分。

末了,聂小纤索性哭道:“不如当初在神庙烧成灰,随那风一起去了,倒也干净!”

“师妹。”见此状况,在一旁始终沉默的李天此时郑重了神色,低声道:“的确,我答应了安禄山去寻那麒麟角,可一不是为名为利,二不是贪生怕死。七年前,你们看我是偷走经要宝物,连夜叛逃,可那不过是掩人耳目。”

李天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师父失踪后,我曾到处查访,最后一路查到北亭都护府内金满县,从乡民口中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师父当年正是于金满县失踪的。我顺藤摸瓜,却发现我们魔盗团当年成立得蹊跷。而且江湖上一听我是魔盗团,只都讳莫如深。”

陆大勇听得云里雾里,道:“师父去那金满县做什么?”

李天无奈摇头道:“我也没搞清。当时查着查着,线索便断了。后来有人威胁我即刻解散魔盗团,再不许追究,否则定会杀了你们几个。为此,我便放弃查访,也才与你们不告而别。”

“竟有这样一档子事。”聂小纤不敢置信道:“也难怪了,我们从小就没离开过神庙,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只管练功。竟也从未问过师父成立这个魔盗团是为什么。”

李天苦笑道:“咱们四个都是孤儿,从小被师父救下,养在神庙,有口饭吃便是了,谁还会追究那些。”

徐二郎思索片刻,沉吟道:“师兄,你当时同我讲,魔盗团成立当年,是为完成一个使命,而但凡知道这个使命的人,最终无一例外死于非命。你如今,可是想要查出这个使命是什么?”

李天正色道:“是查出我们魔盗团究竟是什么。人总得知道自己的过去。你我无父无母,从小师父就是爹,魔盗团就是家。我们至少要知道自己生在一个什么家里,自己的爹是个什么人吧。”

徐二郎听罢,不再作声。

陆大勇道:“安禄山说女儿国地图只有师父手上有,所以你是想借此机会,以寻找地图为由,先去金满县寻师父的下落,再彻底解开心中疑团。”

“不错。”李天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我同你去。”聂小纤擦干泪痕,扬起头望向李天道:“这个险,你不能一人去冒。何况,这是我们大家的事。”

“对,我也去。”陆大勇咧嘴一笑,跟着嚷道。

李天眼眶发出幸福的刺痛感,眼圈渐渐红起来。他转而看向徐二郎。

徐二郎只向他默契一笑,轻松道:“我这个小师弟,什么时候抛下过你?”

李天胸腔滚过一阵又一阵暖流,脸上最终绽出了那个明亮而久违的笑容。

“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李天压住喉咙中的哽咽,咬牙道:“我已经失去过你们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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